沒人寫信給你
這樣的深夜,沒人寫信給你,你也不期待有人會寫信給你,你想了許久,找不到人可以成為你寫信的對象,於是,你決定寫封信給自己。
要如何稱呼自己呢?一開頭的難題便讓你苦思了半天。你曉得情人該要如何稱呼(雖然大多數的時候是完全沒有稱呼),你曉得朋友要如何稱呼,你曉得家人要如何稱呼,你也曉得不認識的人該怎麼稱呼。你偏偏不曉得要怎麼稱呼自己。要叫名字嗎?要加稱謂嗎?(對自己的稱謂又該是什麼呢?) 還是就不要稱呼了呢?
你決定了,只對自己說聲嗨。
接下來是有關信件的內容了。要問些什麼問題呢?想回答什麼問題呢?還是想敘述什麼事或感受呢?信件的內容不外乎這些。你側著頭想了想,該要對自己說些什麼話。你回想著這陣子發生在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事。幾次感情上的紛擾,一些朋友的加入與離開,幾件家庭內的爭執,幾次學業上的挫折,一些輿論的壓力。要說有什麼特別意義,偏偏這又平常至極,路上隨便找一個人就可以發現類似的故事,時間地點換一換,只用你我他來敘述整件事,所有的故事都像是同一個模子出來似的。你搖了搖頭,放棄打算以近似日記,或者說是流水帳的方式來描述你最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。你側著頭繼續想,似乎近來沒發生什麼比較好的事。那是要給自己一些鼓勵,像是提振精神士氣的一帖藥囉?你仍然覺得這是毫無意義的事。鼓勵別人的角色扮演久了,鼓勵的話說多了,你越來越不相信這些話所能帶來的作用,或是,更嚴重一些,你根本就不相信這種話是出自於真心。你像是個士氣製造機,不斷的向週遭傾倒出一句又一句的話語,反正不過便是角色扮演嘛,RPG一向就是你最擅長的。
那是要什麼話都不說,讓信件保持空白囉?你平時雖自認是一個寡言的人,但又還不至於到完全找不出話來說的地步。你深知保持這種完全的緘默基本上來說是一種頗為無禮的行為,甚至於某些人還會以為這根本就算是一種白色恐怖。基於一種對社會風俗的尊重,對於這些已幾乎被約定成俗的東西,你不會試圖打破忌諱,你雖是有些反社會,卻又還無力對抗整個社會的攻擊。因此,你在外表上看來,仍然還只是一個循規蹈矩的青年,偶爾有些莫名奇妙無傷大雅的奇怪思想,僅僅如此而已。所以,以你的行為準則來思考,你不會讓任何一封信只是完全的空白,這一封,當然也不能例外。
還是要說幾句客套話,做一些禮貌性的問候與關心?這主意聽來不錯。只是你一向厭惡這些所謂的繁文縟節,總是懷疑這種事為何還需要有存在的必要。你的行事風格已越來越單刀直入,連帶地影響到你說話的方式,也變得直來直往,想到什麼便說什麼,絲毫不加以隱瞞偽裝。客套話,對你來說只是一種浪費時間與生命的說話方式,如果能不要,你希望能完全看不到它的存在。
所以應該單刀直入,一開始便直指最近佔據你生活重心的感情問題囉?你仔細的思考,覺得這樣也行不通。如果信是寫給別人的,如果是在協助別人解決問題,你絕對會毫不猶豫的便把問題的核心找出來,用直搗黃龍的勇氣與決心,快刀斬亂麻,迅速將問題解決。你一向以行事果決明快,冷酷無情著稱。然而對於自己的要求,你卻無法像以往那般嚴厲。你發覺自己慢慢在變老,心慢慢在變軟。對於別人的事,你還有能力去解決,對於自己,你已不再能坦然面對。你知道自己的心中有真有偽,你知道自己其實非常脆弱,並不像旁人眼中看來那般堅強。處理自己的問題時,雖然常常知道該怎麼做,這要感謝你所受過的專業訓練,但你已顯得越來越優柔寡斷,無法下決心執行。如果直指自己生活問題的核心,你怕自己會受不了這種打擊,你覺得還是再緩一緩的好。
你反覆看著起的幾個草稿,仍然覺得沒有一種可用。你搜盡腦中有關於信件的思想,竟發現找不出其餘的可能性。或許還有,只是你不知道或想不起來。然而這畢竟是無補於事,你既是已決定要寫這封信,就該要有始有終才好。
想著想著,天竟漸漸亮了。你想起了這天所有已預定好的行程。依然沒人寫信給你,寫給自己的信尚未完成。你深深吸了一口氣,決定留待下一個深夜完成。現在,你要趕忙著應付這到來的一天。